第14章 因爱生恨 仇怨加身

沪上,警卫局。

警卫局的环境潮湿又昏暗,微弱的几盏油水灯光映不清人影。因着警卫局如今囚禁的是孟湘若——孟千山的独女,因此更要严加看管,时不时来巡的警官都数日以倍增计。

如今孟湘若所在的囚室,一格天窗也瞧不见,她就沐在无边的黑暗里,常常跌坐在一隅角落,每日也只喝一碗稀粥,一只干馒头,除了身子愈见清瘦外,连着精神都越发颓丧了。

此刻局外是黄昏时分,囚室内却终日都还是黑夜的颜色。孟湘若囚在警卫局已有半月有余,却一丝光亮都没能见着,所谓墙倒众人推,大抵便是如今这样。

昔日的孟科长因着孟局长的庇护,人人爱重,如今身负重罪,又是大总统那边下的命令,连沈家如今都不对孟家问津,警卫局的人纵使是有心善待孟湘若,上头也是不允许的。

孟湘若刚刚在梦中醒来,脸上沾了许多灰尘,如今的狼狈憔悴模样,任谁都是无法不动容的。如今她也并非自己睡醒了,而是被警察开锁的声音惊扰了。

警察打开了她所在囚室的门,一丝昏暗的光亮都灼得孟湘若眼痛,她抬起手臂去遮住眼睛。

“你也有今日,这般狼狈。”

这熟稔的声线——是沈知乔。

孟湘若如今身陷囹圄,她当然知道是沈知乔和顾别川的所作所为,这般不可为人信服的罪名都把伪证做成铁证,她心知肚明,若非十分熟悉的人,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。

所谓最亲近的人,伤人最痛、最深,至今她总算有了体会。

倒也怪不得他人,一开始她父亲孟千山便叮嘱过,哪怕是对沈知乔,也要留一个心眼儿提防着,是她自己太过相信沈知乔。如今沈知乔得不到她的爱,她便索性亲手毁掉。

人性私欲,不过如此。

孟湘若头也不抬,只是淡淡地讲:“我就知道,把我从渡口劫持关押,是你的人做的,还有我的船票,怕也是你偷的吧……如今我被莫须有的罪名连累,怕也与你脱不了干系,现在,你又来做什么?”

沈知乔素知孟湘若心志坚韧,必不会因如此逆境就低头屈服,因此她早作了一手准备,她生而骄傲,她想要的一切,她都会不择手段得到。

“我当然知道,你必不肯见我。只不过,你想不想见你的小海棠呢,我的湘若。”

沈知乔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句话,却引得孟湘若大吃一惊,不知所措。

“你又把她怎么了?”孟湘若只是听到“海棠”二字,便又突然放下了手臂,瞪大了她的一双杏仁儿眼,去看沈知乔的脸,“她不是认祖归宗回顾家了么?!”

“可不是我要把她怎么,大总统下令审讯她,她就在你隔壁囚室受刑,你想不想见她?”沈知乔看着孟湘若心急如焚的模样,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心里却闷得难受。

自己心爱的人,如今连正眼看自己一眼也不愿意,却听到别的女人受审消息,就如此失控……

“带我去见她,带我去见她,快。”孟湘若此刻心里想不到旁的事,一心只惦念宋新棠的安危。

“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,你还想着那个贱人?”沈知乔又一次笑了,垂了垂头,又突然把头仰了起来,“好,我就带你去见她。”

孟湘若闻言,赶忙踉踉跄跄地站起了身,作势就要往囚室外走。

沈知乔看孟湘若浑身上下就一件单薄的衣服,又如此着急地往隔壁囚室奔,一瞬间竟妒意上了心头,总想多施些酸风妒雨。

于是沈知乔将囚室大门开大了些,对囚室外拿着警棍的几个警察呵斥道:“你们可是都忘了,昔日的孟科长,枪法精准。来,给孟小姐上铐,如今孟小姐是重犯,可不能出什么差错,须得好生照料。”

孟湘若不禁拧眉,侧了杏目去瞥沈知乔。

几个警察应声上前给孟湘若上铐,孟湘若妄图挣扎开警察的束缚,毕竟曾经呼风唤雨的孟家大小姐、秘书局的机要科科长,如今在警卫局又岂能给人如此欺侮?

但半月未曾得以好生养的她十分虚弱,几个警察不过稍纵力便将她制住。她蓦地便跌在了地上,只能任由一双冰冷的铐子锢在她细嫩的皓腕上。

但沈知乔却走到她身边,对着跌在地上的孟湘若一阵耳语,“是你那日亲口与我说的,要我别忘了你,枪法精准。”

孟湘若吃了瘪,她当然清楚沈知乔这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儿,但也素知她本性不坏,如今对自己这般模样,也是始料未及。

于是孟湘若只是冷了眼,由着警察押制住她,“好了,闲话少说,带我去见宋新棠。”

沈知乔冷哼一声,引着孟湘若往隔壁囚室走去。

到了隔壁囚室,还未曾见到囚室内的人,便可在门外听到一声声皮鞭抽打在肌肤上的声音,不难猜到囚室内的囚徒正在受鞭刑拷问。

孟湘若猛地冲上前,敲打着囚室的大门,却怎么也不见人给开门。

沈知乔对孟湘若的喊声充耳不闻,作壁上观地看着孟湘若敲门的急躁模样,过了几分钟后,才着人打开门上的小天窗,准许孟湘若透过天窗看到囚室内的情境。

嚣张跋扈的皮鞭在警察的手中像是毒蛇一般,毒辣地钻到人身上,啮咬着受刑者细白的肌肤。

旁边是烧至火红的煤炉,烙铁被很随意地丢在火炉之中,还时不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。可所有的警察都残暴冷漠地看着受刑人在刑架上受辱……这一切都入了孟湘若的眼帘。

最惹孟湘若心焦的,是这刑架上的女子正穿着她熟悉的那身青花旗袍——那是宋新棠最喜爱的一件旗袍。

如今她已被鞭笞得面目全非,皮鞭还一下一下地落在她身体每一处,她的肌肤上不断有新的血花迸裂出来,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如今浑像是马蜂窝一样,血迹斑斑、伤痕累累。

她只能无助痛苦地垂着头,曾经如瀑的青丝如今散乱地垂在脸颊前,黏连着黏腻的冷汗,一串一串地往地上滴落。她却被胶条封住了嘴唇,连哭喊声都被封在口内,只能从喉头发出一声声低微绝望的呜咽……

若非绳索生硬地杀进她的手臂和纤腿把她固定在刑架上,此刻的她一定早没了力气,会生生跌坠到地上。

而这一切都疼到了孟湘若的心窝,她不断通过门上的隔窗对囚室内喊道“住手”一类的话语,却已经没有人再愿意服从她的命令了。

可沈知乔看了许久的热闹,看着孟湘若着急的样子,她突然冷漠地叫了一声停,那些警察果然便住了手——不难看出来,如今已是沈氏做主。

孟湘若才松了一口气,沈知乔又下令施刑,皮鞭声再次传来,刺得孟湘若耳膜都一阵阵地痛。

孟湘若看着刑架上的女子,一下下痛得颤抖却又无法宣泄的模样,只能逼不得已地去拉沈知乔的手臂,“阿乔,阿乔,别再对她动刑了,她不过一介弱质女流……”

沈知乔看孟湘若浑身傲骨梅质,如今竟然能因此事对她服软。她更是乘胜追击、不依不饶,一把将孟湘若推搡到地上。

“弱质女流么?她勾引你的时候,可像是妲己狐狸精转世,丝毫不见她弱质呀。瞅瞅她那时受电刑时硬朗的模样,下巴怎么也不肯低下来,她可傲着呢。今天区区鞭刑如此轻微,可还不是得请她笑纳。”

孟湘若眼看沈知乔已因爱生恨至此,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,“你能不能放过她,你想要我怎么做?”

“好啊,你求我呀……”沈知乔掐着衬衫上的纽扣,俯下了身子去看孟湘若,她用素指挑起孟湘若的脸颊,指腹不断摩挲着孟湘若的下颌,刻意抬高了声线,想让在场的所有警察都听见这一句话,“你……跪下求我,我就答允你。”

沈知乔如此作为,就是要当众凌侮孟湘若,以此来纾解她心中的怒火。孟湘若自小同沈知乔一起长大,她对沈知乔这般小孩儿脾气十分了解,她的屈从倒是没有什么,可这对宋新棠而言,却是生死一线的关头。

因此,孟湘若只是逡巡着四周看热闹的警察,心里隐隐传来的羞耻感迫使她低垂下了额头。但她还是毫不迟疑地伏着身子跪了下来,身侧很快就有警察低微的议论声。她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嘲笑,哪些是讥讽,哪些是同情……

“阿乔,求你了,放过她吧。”

沈知乔料想到孟湘若会委身下跪相求,但却没想到她能毫不迟疑地跪下来——她从小和孟湘若一同长大。

孟湘若是在孟家祠堂即便藤条加身,也不肯下跪认一声错的心性,如今竟因为宋新棠而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,她恨极了,怨极了,也嫉妒极了。

于是,沈知乔突然无名火起,狠狠攥了拳头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去,连带着额头的青筋都是凸了起来,眼里像腾地烧了两簇烈火。

“你竟然,当真,为了这个贱人,下跪,求我。”

这样一句话几乎是从沈知乔齿缝挤出来的。

“你跟我走,我就饶了她。”沈知乔闭了闭眼,突然睁了眼。

“好。”孟湘若不加思索地回应道。